敘事治療的工作地圖

前言

這本書主要是關於敘事作法的地圖。為什麼是地圖？我個人對於自身以外的世界，總是十分著迷。我成長於藍領階級家庭，社區裡也幾乎都住著藍領階級。雖然這樣的成長環境似乎限制了我與其它世界的接觸，但我一直都對那些世界抱著濃厚的好奇心。童年時期，地圖開啟了我對那些世界的夢想，讓我在想像中遨遊各地。

十歲生日那天，我收到一份生日禮物──一輛腳踏車。直到今天為止，那還是我生命中最有意義的禮物（現在我的生活中還是少不了腳踏車）。如今我有了探訪其它世界的方法，透過地圖的引導，有我弟弟、朋友還有我的狗王子為伴，在鄰近社區騎一整天的車──那是我從前為之著迷卻不得其門而入的。我還記得初次騎到某個中產階級社區的驚奇感，那就像五○年代的「美國夢」，也是我透過收音機、告示排行榜(billboard) 和少數雜誌才得以認識的世界。

踏出原生世界後，最重要的一次冒險是在我十三歲那年。我父親買了一台「好」車，我們全家打包，準備生平第一次的露營假期──從南澳洲南方往東經過維多利亞、大洋路(the Great Ocean Road)，再一路到墨爾本。對於這次旅途上看到的廣大世界，我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。我遇到各種地理上的景觀、疆土，這些都是原本生活中無法想像的。直到今日，那次的旅程仍鮮明地印在我的腦海裡。

每天傍晚，在煤油燈的照明下，我傾注全神觀看地圖。這對我在這趟旅程的參與度具有重要意義，也讓我在這次假期中總是保持清醒。每天出發前，我們並沒有設定特定的目的地，只計畫了幾種可能性，我們的共識就是要發現美好的風景。

那些鄰近地區的探索，以及那一次值得紀念的南澳洲之旅，對我來說都是遙遠的過去了。直到現在，無論是以工作為目的的旅行，或是偶爾在飛機上為跨國旅行做準備時，我仍然會利用各種機會，全神觀看地圖。這一生對地圖的著迷，引領我在工作上和為了各種問題、障礙來找我諮詢的人對談時，也將它當成一種隱喻。當我們一起坐下來時，我知道，我們即將踏上一段沒有特定目的地的旅程。我也知道當我們接近目的地時，我們也將同時踏進其它不同的經驗世界。

從許多地方都顯而易見的是，我知道這些旅途中的冒險，並不是要確認已知的事物，而是讓人期待生活中還有什麼樣的可能性。例如，在治療的對話脈絡中，人們總是會調整他們的目標，做出５一開始自己也無法預見的改變。曾有人在治療對話的初期，設定要自己變得更獨立，但卻在對話期間丟棄這個想法，轉而追求能更公開地擁抱一段親密關係。也曾有一對夫妻原本想化解關係中的各種分歧，然而在治療對話的中期，取而代之的是希望能夠了解並欣賞二人的不同之處。

我在這本書中檢示的圖表，就像任何一種地圖，可以作為我們旅途中的指引。不同的只是，這段旅程是我們要陪伴在生命中遭逢困境或問題的人們。如同其他地圖，這些圖表可以協助我們找到非特定、非事先決定的目的地。再者，我在這本書中呈現的圖表，清楚地指出各種不同的路徑，可以引領我們到想去的地方。而這些路徑可以系統化，成為經常出現的常客。我明確地展現這些年來用過的圖表，主要是為了因應要求，讓我所發展出來的治療過程更透明化。我要強調的是，無論我們如何看待敘事實踐一這本書中的圖表，它都不是敘事實踐的「權威」或「標準」版指引。

作為這些圖表的創始者，我必須強調，我並不是用它們在諮商的對話中維持秩序。治療的對話不應該是被規定好的，我也不會試圖事先決定對各種問題的反應方式。我知道這些圖表，應該為我開啟了各種和人們互動的可能性，讓他們得以探索自己生命中一向受到忽略的範疇。這為人們指出許多不同的途徑，用他們未曾想像的方式看待自己的問題和困境。

這類圖表形塑出一段治療的探索之路，人們突然發現自己想以理解小說的方式看待自己的生活，重拾對過去所拋棄的面向之好奇心。他們樂於尋求自己曾忽視的自我認同，偶爾也會覺得自己６對問題的回應很了不起。我相信這類圖表形塑出治療的探索之路，使治療師的工作與個人生活中所發展的故事都更為豐富，這可以成為靈感來源，至少對我而言的確如此。

有時在課程中我會被問到，為什麼地圖在實踐治療時是必要的。我的回答是「它並不是不可或缺的」。然而我相信，在發展治療對話的過程中，我們都會參考某些意見，只不過這些參考意見可能已行之有年，被視為理所當然，也缺乏批判的反思。對我來說，這樣的發展有點危險，因為我們會受到種種既有實踐治療的潛在限制，忽略了前來諮商的人們會面臨什麼樣的後果。談到這些，我很樂於看見，不是所有人都只注意到「地圖」與「旅程」這樣的隱喻，整個世界仍有許多在實踐治療時可使用的隱喻。我很想見到有人致力將這本書裡的概念，連結到其它不同的隱喻。

我也應該指出，對這種圖表觀念不熟悉的治療師，一開始可能會覺得這種做法有點嚇人或是不自然。你可以這樣思考：要進入治療對話的新領域時，可能得花上一段相當長的時間，才能感到熟悉並游刃有餘。訣竅只有一個──練習，練習，再練習。

有趣的是，就是要這樣嚴苛的練習才能造就純熟──生命中最具自發性的事，其實就是我們練習最多的事。如同展現高超即興演出的音樂家，治療對話的精彩即興呈現，其實是經過一絲不茍的技巧實踐。而這種技巧可以不斷精進，那是沒有終點的。

我將自己的實踐看成一項永無止盡的學徒生涯，我知道對於在治療對話的領域中貢獻自我，永遠都不會達到讓我完全滿意的境界。截至目前，我都認為只要有機會重來，每一項治療對話的成果都有改進的空間。這樣的想法並不是在貶低或否定自己的能力，也絲毫沒有減低我在工作中得到的樂趣。相對的，這只是我作為一個治療師，總是以反思的觀點看待自己而已。

對我來說，邁向未知旅程時，手中握著地圖總是讓我充滿參與感。我希望藉由這本書，可以讓人感受到我在敘事對話這條路上所感受到的種種喜樂與著迷。也希望這本書中所呈現的圖表，對正在實踐探索治療的你有用。